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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成果 | 周光明、贾梦梦编:《梁启超新闻学文集》
发布时间:2023-11-01 作者:CSMD 来源:CSMD

 

前言:报人梁启超               

                  
梁启超(1873-1929)是中国近代新知识体系的主要奠基人之一,百科全书式的大学者,著名的启蒙思想家,清末民初舆论界的“天之骄子”,中国近代报界的杰出代表。胡适先生对清末民初的过渡时代曾如此评价道:“二十五年来,只有三个杂志可以代表三个时代,可以说是创造了三个新时代,一是《时务报》,一是《新民丛报》,一是《新青年》。”梁启超独占其二。新闻史家称梁启超“是我国报业史上最伟大的报人之一”、“堪称中国报界第一人”。

梁启超的报刊活动始于1895年的《万国公报》。当年8月,梁氏奉其师康有为之命,与同门麦孟华一起办理该报。《万国公报》后改名《中外纪闻》,仍为双日刊,但后者是京师强学会的机关报。1896年8月,与黄遵宪、汪康年等人创办上海《时务报》,23岁的梁启超出任该报的总撰述,发表著名的长篇政论文章《变法通议》,连载21期。1897年2月,参与创办澳门《知新报》(该报初拟名“广时务报”),兼任撰述,发表《知新报叙例》。同年,梁启超还先后为《农学报》《萃报》《会报》《蒙学报》及《演义报》作序。

1898年12月,梁启超在日本横滨创办《清议报》,旬刊。1901年12月因火灾停刊,共出100期。1902年2月,在横滨续办《新民丛报》,该报后采用股份制,梁氏占六股之中的二股。1907年11月停刊,共出96期。其间,梁启超创办了《新小说》(1902年11月),为《新民丛报》的姊妹刊,随《丛报》一同寄售。梁氏在该刊发表政治小说《新中国未来记》,预言十年后新中国(大中华民主国)当成立。他还参与创办康党在内地的第一份党报—《时报》(1904年6月),发表《上海〈时报〉缘起》。

1907年2月,创办《学报》,执行主编何擎一为梁氏弟子。同年10月,又创办《政论》,月刊,为政闻社机关报。因鼓吹立宪,笔名“宪民”。1908年8月,清廷查禁政闻社,遂停刊,共出7期。1910年2月,在上海创办《国风报》,旬刊。以何国桢为编辑兼发行人,梁启超居日本遥领,同门汤觉顿、麦孟华协助。1911年8月停刊,共出52期。

梁启超在清末还有几份报刊拟办而未办成的,略举如下。1902年秋,梁氏致信黄遵宪,提出创办《国学报》,以保存国粹为宗旨。因黄氏持有异议,未果。1906年冬,梁氏致信其师康有为,说要集资创办《北京报》,后因另组政闻社而中止。1908年,梁氏酝酿在武汉办一大型日报,认为三镇居天下之中,乃兵家必争之地。报名初拟为《江汉公报》或《大江日报》,因故未果。1911年,梁氏又准备在国内开设两大报馆,以7万元办沪报,以3万元办京报,后因梁氏赴台筹款落空而中止。

1912年10月梁启超归国,12月在天津创办《庸言》,欲为北京新政府建言献策。吴贯因、黄远庸先后担任执行主编,共出30期。1915年1月,主持中华书局的《大中华》杂志,月刊,共出21期。《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一文发表在第8期。顺便说一句,此文先发表于北京的英文报纸《京报》(Peking Gazette)。这份《京报》1914年12月增设汉文部,梁启超为此特撰祝辞。

1916年8月,梁启超参与创办《晨报》。该报虽为进步党人的机关报,但副刊办得很活泼,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其影响似不在《新青年》之下。梁氏与《时事新报》关系颇深。1917—1927年,该报为梁派在南方的有力喉舌,其副刊《学灯》也是五四时期的著名副刊。1919年9月,又在上海创办《解放与改造》。1920年春,梁氏欧遊归来,改刊名为《改造》,由半月刊变为月刊,至1922年9月停刊。

梁启超在1910至1920年代,还为多份刊物作序或发刊词,略举如下:《法政杂志》(1911年3月)、《盐政杂志》(1912年12月)、《中华警察协会杂志》(1913年1月)、《大中华》杂志(1915年1月)、《新太平洋》(1920年11月)、《平民教育》(1922年3月)、《经济界》(《晨报》增刊,1923年5月)、《图书馆学季刊》(1925年12月)、《司法储才馆季刊》(1927年3月)。

梁启超的报刊活动长达30多年,主持、协助及参与的报刊多达几十种,毫无疑问,他是清末民初中国报界的风云人物。他开创了中国近代政治家办报的先河。

有学者认为,“乙未三报”标志着近代政治家开始步入报坛。的确如此。康、梁在乙未年(1895年)先后于京沪两地创办《万国公报》《中外纪闻》及《强学报》,这是他们基于维新变法事业的一项重大部署:先中央,后地方。选择京师的王公大臣为第一批读者,推出顶层设计,自上而下发动变法;同时看中了上海这一“南北士大夫走集之所”,并游说南方诸侯,以策应之。其基本思路是,为了变法就要开风气(形成有利于变法的舆论态势),为了开风气就要合大群(进行社会动员),为了合大群就要开会(开办学会),为了开会就要办报。由此可以简化为:办报——开会——合大群——开风气——变法。办报是手段,是工具。一言以蔽之,其新闻事业是其政治事业的一部分,是为其政治事业服务的。

政治家办报偏好组织传播(Organizational Communication),因此他们多办机关报,“乙未三报”就有两份是机关报:《中外纪闻》为京师强学会的机关报,《强学报》为上海强学会的机关报。如果他们办的不是机关报,要么当时条件不成熟,要么正在朝着机关报努力。1898年夏秋间的《时务报》内讧事件可作如是观。一般来说,此种报刊的组织传播成分与其大众传播成分为反比例关系。

梁启超眼中的机关报是个政治机关,它绝非上海望平街上的那些一般报馆可比,后者几乎可视为一家家的临街店铺,而前者则以经营天下为志。所以,这种机关报兼具学校、学会甚至议院的性质,是寓校于报、寓会于报的。在《中外纪闻》《强学报》中,我们可以看到乡校的影子。而在《清议报》中,仿佛有一群东林党人集体复活。

最初,这种机关报就是清议机关(可以想象成御史台之类的机构),他们拾遗补阙,或建言献策,总在现行体制中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政论是梁启超的拿手好戏,这不仅因为他才华横溢,思想敏锐,也是他一贯热衷国事,职分之所在。梁启超的政论文章带有很浓厚的策士气,《变法通议》提出了中国改革的全盘计划,但要见诸实效,还得细化为一份份的奏折。

清议息而干戈至。流亡海外的梁启超在横滨所办的《清议报》仅存“清议”之名,他的报馆一度成了革命机关。他痛批慈禧政府,也意味着报馆在旧制度中已无所附丽。他的报馆不仅不再是朝廷的耳目喉舌,甚至还跃升在政府之上,俨然乃父乃兄一般。《新民丛报》时代,向导国民,成为报刊宣传的主要内容,他也正是在批判国民性的过程中成为“舆论之母”的。而同时,他及他的报馆与“不解事”的祖国政府则渐行渐远。如果不是内地立宪运动的兴起,久居海外的他都快忘了写奏折一事。

梁启超擅长办杂志。虽然在清末那个特殊时期,报刊尚未完全分化,但他所办的报多为刊,也是不争的事实。这里所说的刊,指旬刊、半月刊和月刊,梁启超习惯称之为丛报,而杂志(ざっし),他认为是日本新名词。与报纸相比,杂志更适合刊载具有解释性、忠告性的文章,这为政论家梁启超提供了绝佳的用武之地。通论专论,长短不拘,长的可以连载若干期,短的则可以是一两个自然段。相对来说,他不大擅长于做新闻。在各种新闻报道中,他较关注时政要闻,其他新闻类型则兴味索然,对社会新闻更是鄙视。虽然往往自称“记者”,但这个记者应理解为“编者”。

总而言之,梁启超办报的兴趣来自他的政治热情。他一生未曾忘怀政治,所以他的办报活动也是一以贯之的。民初那几年,他进可入阁,退可办报,基本实现了他在《时务报》时代所羡慕的理想模式—“怀才抱德之士,有昨为主笔而今作执政者,亦有朝罢枢府而夕进报馆者。其主张国是,每与政府通声气。”大概自1917年年底梁派遭受安福系排挤之后,形式上他退出了政坛,对实际的政治生活热情明显下降了,他的办报活动也明显减少了,但也只是减少而已。

报人梁启超还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报刊思想,可以说,他是中国前新闻学时代报刊思想的集大成者。在清季民初的报界,有比他从业时间更长的,也有比他更专心的,何以就他一人的报刊思想会如此丰富?因为梁启超本质上是一位学者。他善于从经验中提炼知识,他创造了很多的新概念、新术语,提出了很多重要的观点或命题。他不仅喜欢对自己的报刊活动作阶段性的总结,而且对自己在思想史上的地位有着很好的自觉。以下就其报刊思想的主要方面稍作展开说明。

一、耳目喉舌论。一般认为,当代主流媒介观的耳目喉舌论源于梁启超。梁氏认为报馆是国家的耳目喉舌,其主体是国家,其实最初仅指朝廷。若以朝廷耳目喉舌而论,则古已有之,北宋的都进奏院即是这种“出纳王命”的官报馆。其所针对的政治沟通上的问题,也是几千年来中国政治的老问题,但梁启超将其置于“全球村”的语境之中,旧的天下观转换成新的国际观,当然新增的“中外不通”仍可归诸“上下不通”。稍后,这个朝廷为国家所取代,同时臣民也为国民所取代。《时务报》创办后仅过两年时间,《清议报》就定位于“国民之耳目、维新之喉舌”。表面上看,梁启超将耳目与喉舌并列,实则他的重点放在喉舌功能上,这也是政治家办报的宣传本位的必然要求。

二、二大天职论。梁启超认为报馆有两大天职,一是监督政府,二是向导国民。为何要监督政府?因为“世非天平,人性固不能尽善”。虽然这一观点还带着“三世循环说”(它假设“太平世”的人性水平近乎神性)的烙印,但他从人性的弱点出发,是很有见地的。权力为何会造成腐败,因为所有的掌权者均不能幸免那些人性之恶。而从政治逻辑上讲,有效的媒体监督,既不能使报馆处于被监督者之中,更不能处于被监督者之下。报馆至少应是政府的“对待者”、旁观者。这种监督就是我们今天说的舆论监督,梁氏当时称之为名誉监督,与法律监督、宗教监督三足鼎立。报馆居于政府与国民之间,对政府如父兄之教子弟,对国民如孝子之侍双亲,政府地位何其低也!在两大天职中,监督政府是首位,属当务之急,而向导国民则须从长计议。一旦孺子不可教也,则不得不把主要精力放在《新民说》上。

三、党报观。“党报”概念系梁启超首创。在《清议报一百册祝辞》中,“党报”由“一党之报”“一党报”而来,昭然可见。他把报刊分为四种:一人之报、一党之报、一国之报、世界之报。对照自己的报刊史,他认为,《时务报》《知新报》仅在一人报与一党报之间,现在的《清议报》已在一党报与一国报之间,预示着未来的《新民丛报》将在一国报与世界报之间。梁氏的这一报刊分类标准今天已经弃用,但其中蕴含的某些思想并未过时。由于四种报刊是递进的关系,也就是说,在梁启超看来,党报并不是最好的报刊类型,甚至还谈不上是较好的类型。对于一位热衷于机关报的党报编辑来说,这种观点真是难能可贵!实际上,梁氏早就对报刊的党派性有着清醒的认识,比如他希望《新民丛报》“一以国民公利公益为目的,持论务极公平,不偏于一党派”;他也希望《时报》“论说以公为主,不偏徇一党之意见”。

四、新闻自由观。梁启超未曾使用“新闻自由”“报章自由”或“报馆自由”,但他在中国近代新闻自由观念史上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是近代早期自由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1899-1903年,梁启超比较系统地译介了西方的自由主义思想。他发现中文“自由”稍有语病,易以“自主”“自治”似较妥。他认为,自由的对立面不是压力、限制,而是奴隶性(或奴性)。他创造的“文明自由”“野蛮自由”“真自由”“伪自由”“全自由”“偏自由”“自由之德”“自由之俗”等一系列词汇,至今仍然适用。他对“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尤为致力宣传,后两项与“新闻自由”已十分接近了。在清末民初,新闻自由可以理解为报刊(或报馆)的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

五、舆论观。梁启超说:舆论是“多数人意见之公表于外者也”。这已经非常接近今天的舆论定义。他区分了消极舆情与积极舆论或健全舆论,它们不仅在形态上有别,也在体制上有别,后者对应于立宪政治。他对舆论领袖在舆论形成过程中的作用颇多感慨,于是就有了“舆论之敌”“舆论之母”与“舆论之仆”的身份转换。他对造舆论很有心得,甚至总结出了一套“骇术”。他对舆论现象的复杂性(包括群众心理)认识深刻,他是最早一批读过《乌合之众》的中国学者之一。最后,他还概括了重要的舆论原则:五本、八德。某种意义上讲,梁启超也是中国近代舆论学的创始人。

梁启超的报刊思想是如此的丰富,那它在梁启超的整个思想体系中又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大致说来,他的报刊思想或新闻思想从属于他的舆论思想,而他的舆论思想又从属于他的政治思想。因此,理解他的报刊思想(除少数技术层面外),应该与理解他的舆论思想、政治思想同步进行。

当然,梁启超的报刊思想有其独特性。严格地说,报刊思想与新闻思想在他那儿是有很大区别的。在报刊的四大板块(言论、新闻、副刊、广告)中,他非常重视报刊言论,而对新闻版块则不大用心,新闻在版面上处于相对次要的位置。在论及报章良否的四项标准时,“报事速而确”,被他放在最后一项,且语焉不详。当他阐发各种“报论”时(至少在民国之前),他的论述重心在报馆(或报社),而不在报刊(或报章)。也就是说,他更关注机构性媒体(Institutional Media)。这个机构(报馆)不能自成一体,它不过是更大的机构(国家或社会)中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国家身体的延伸”。以国家的视角看,这个报馆与其称为媒体,还不如称为媒介。而报刊则纯属工具,它既不能与它所属的报馆相比,甚至也不能与它刊载的内容(政论)相比。

最后,我们要回答一个问题,即梁启超具有怎样的新闻学学科意识?他无疑是最早知道有所谓新闻学的那批人之一。1901年年底,他在《清议报一百册祝辞》中引用了松本君平歌颂报馆神奇作用的观点。此时,《新闻学》单行本已在日本出版两年多了。1903年,此书的中译本才与中国读者见面。出乎意料的是,梁启超极少使用“新闻学”,直到晚年,他似乎又想起了新闻学。1922年4月,他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发表演讲,认为女大学生适合学习四个专业:史学、会计学、图书馆管理学以及新闻学。1925年1月,他为戈公振的《新闻学撮要》作序,鼓励这位《时报》资深编辑的学术研究。不过,《梁序》中并没使用“新闻学”,而用的是“报学”。其实,日本近代的新闻学指的就是报学,所以戈公振的《中国报学史》(1927年)的日译本名为《支那新闻学史》(小林保,1943年)。假如我们要梁启超在“新闻学”与“报学”中二选其一的话,他选择“报学”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众所周知,梁启超特别热衷于学科命名,但为何我们没见到他笔下的“报馆学”“报章学”“舆论学”“宣传学”?我们猜测:一是因为中文“新闻学”(1901年)、“报学”(1904年)已捷足先登,梁启超慢了一步。二是学理与术业两分。梁氏更看重新闻的术业层面,新闻术、新闻业的色彩会更重一些,也似乎更接近Journalism的本义。用他的话说,就是他“以宣传为业”,“以报馆为生涯”。三是政治学太强势了。他的新闻学只能算是政治学的下属学科,甚至是舆论学之下的三级学科。在梁启超时代,中国近代新闻学尚未最终确立。如果我们说梁启超的新闻学学科意识不强,这固然是事实,但已属苛责前贤了。本书名为“新闻学文集”,当然使用的是今天的学科标准。其内容既有传统新闻学的史论部分,又有新闻实务部分;还有大量涉及相邻学科的,如传播学、舆论学、宣传学等。梁启超驰骋报界30年,留下报刊作品近千万字,仅新闻学专文就多达数十篇,编辑这样一本《新闻学文集》,不亦宜乎!

                                                                        编者

2023年6月于珞珈山


编者简介

周光明,武汉大学媒体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贾梦梦,武汉纺织大学传媒学院讲师,武汉大学新闻学博士。

备注:文中注释与引用信息从略,详情参见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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