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武汉大学媒体发展研究中心、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和武汉大学跨文化传播研究中心联合编撰的学术辑刊《跨文化传播研究》(第一辑)出版。中心公众号将陆续对辑刊中文章的主要内容进行推送,敬请关注!
本期推送内容:《跨文化传播视野下的多元文化主义理论反思》
肖珺 王桐
“多元文化主义”( multiculturalism)理论的前身是“文化多元主义”(cultural pluralism)。早期“文化多元主义”理论源于美国,目标是追求一种隔离状态下的种族平等。伴随着黑人民族运动及相关社会思潮的发展,“多元文化主义”逐步演变为区别于“文化多元主义”的理论,引申出平等、尊重差异、认同和包容等价值理念,成为多元主义(pluralism)的新兴文化表达,继而演变为西方主要国家处理移民等问题的政治思想。其后,信息化资本主义驱动下的全球化浪潮拓展了多元主义理论及政策的疆界,使其从聚焦移民问题的文化理念发展成为国家内部处理民族、种族多样性的政策和法规,后又延展为国际交往的基本理念和实践方法,逐渐成为各国普遍了解和接受的理论思想。
与此同时,网络社会又在某种程度上消解着“多元主义”理论的权威性。流动空间和无时间之时间构筑的多维时空关系使得新的以文化属性为基础的共同体不断生成和裂变,依托多民族及多种族国家产生的“多元文化主义”理论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多元文化主义”在某种程度上是跨文化传播的理论源泉之一。理论演变和现实挑战表明,“多元文化主义”理论自身的合法性、局限性、创新与发展需要人们进一步反思与建构。本文的目的在于将跨文化传播视野更多地聚焦于国家和地区的比较,试图从不同国家、地区的多元文化主义理论研究和实践中呈现这一理论的多样性和争议。
一
(一)从文化多元主义到多元文化主义
多元文化主义由文化多元主义发展而来。1915年,犹太裔美国哲学家哈里斯·凯伦(Horace M.Kallen)首次提出了文化多元主义观点,他认为美国主流社会一直盛行用的“美国化”、“熔炉论”移民政策并不完全符合社会现实,美国应该促进多样性的文化融合。文化多元主义的理论贡献强调了尊重种族差异,但其将美国黑人排除在外、过度强调差异而成为种族隔离方案的理论缺陷也逐渐凸显。
(二)多元文化主义的发展阶段
伴随着黑人民族运动和民权运动的发展,多元文化主义逐渐产生。有学者指出,文化多元主义倾向于在主流文化中容忍少数族群的文化,多元文化主义则强调各族群的差异权利以及多种文化融入一个共同体内的均等性。在欧洲,多元文化主义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欧洲国家试图通过多元文化主义来维护西欧民族和外来移民之间的文化差异。从20 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多元文化主义政策开始从重欧导向转变为重视有色族群。到20世纪80年代,多元文化主义进入制度化的阶段。
(三)多元文化主义的内涵
同时,多元文化主义的内涵也在发展中不断丰富。截止到2012年,关于多元文化主义最全面的定义是2008年由荷兰蒂尔堡大学跨文化心理学教授FonsJ.R. van de Vijver等人提出的。他们认为,多元文化主义包括三种定义:(1)多元文化主义指的是一种人口特征,是社会的多元种族构成;(2)多元文化主义也被政策制定者用于表示关于文化多样性的具体政策,主要目标是刺激移民参与主流社会、提高他们的社会和经济地位、建立平等的权利以及预防和消除歧视(Schalk-Soekar,2007;Van de Vijver,2006);(3)当多元文化主义作为一个心理学概念表示一种与政治意识形态相关的态度时,它指的是接受并支持一个社会的人口文化异质成分(Berry &.Kalin,1995)。如今,多元文化主义也被赋予更多的内涵。
中国是多民族国家,实行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在国家指导下形成了各个族群对于中华民族的整体认同。中国也正试图通过“一带一路”倡议构建跨文化传播间新的和谐关系,探索多元文化主义发展的新思路。发展至今,多元文化主义不再只是聚焦于移民问题的政治思想,而是伴随着全球化的发展成为国家内部处理民族、种族多样性和国际交往的指导方法,以及包含文化交往、教育发展和生活需求等方面的全球思潮,逐渐发展成了一种维护社会稳定的政治正确。
二
多元文化主义虽为解决多个族群和文化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提供了思路,但由于过于强调“差异”,导致了群体间偏见甚至分裂的产生,其多年来面临的挑战与问题可以总结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后“9·11”时代无法解决的世界性文化冲突
从美国“9·11事件”发生之后,关于穆斯林的问题一直是西方社会备受争议的话题之一。因为“后9·11时代”所发生的世界性的文化冲突大部分均与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存在关联。特别是近几年,西方社会中出现了一种“恐穆斯林”的情绪。欧洲各国政要纷纷唱衰多元文化主义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认为这一政策助长了极端主义和恐怖势力。
而对于以上文化冲突,多元文化主义的理念无法提供强有力的解决方法。学者Tahir Abbas认为,多元文化主义的政策和文化多元性的现实加剧了社会的碎片化(fragmentation),并使凝聚社会变得更加困难。“后9·11时代”无法解决的世界性文化冲突,是多元文化主义所面对的第一重挑战。
(二)多元文化主义与伊斯兰保守文化价值观无法协调的矛盾
欧洲在世俗化过程中面临的挑战就是伊斯兰保守文化价值观对日趋式微的基督教文化价值观强有力的挑战。欧洲保守派学者和知识分子认为,多元文化主义的“普世仁爱”观念正是从基督教中借鉴而来的。
但对于伊斯兰保守文化价值观来说,伊斯兰教最主要的表现形态是内聚性很强的宗教共同体。人们生活的每个方面都受到伊斯兰教法的支配,并不存在世俗与神圣的区分。有学者认为,在欧洲成长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穆斯林移民大多失去了对祖辈来源地国家或城市的认同。而宗教极端分子是雄心勃勃的宗教观念的倡导者。多元文化主义恰好成为对于欧洲穆斯林来说一种有利的政治话语,成为穆斯林族群拒绝融入欧洲主流价值的说辞。
对于当前的欧洲来说,既无法要求大规模的穆斯林移民完全被欧洲主流社会所同化,也无法消解极端恐怖主义事件频发对欧洲民众的伤害。这使得欧洲主流社会民众的“排外心理”与穆斯林移民及其后代对欧洲的不认同感逐渐增强。多元文化主义成为欧洲世俗主义与伊斯兰保守价值观之间无法协调的障碍,使得穆斯林移民群体比较封闭的宗教认同、文化认同、族群认同与欧洲国家民众强烈的民族文化、民族情感和民族认同之间的分歧渐增,也使得穆斯林移民与当地主流社会的隔阂不断增大。
(三)西方保守派学者和批评家对多元文化主义的批判
欧洲保守派学者和知识分子对多元文化主义的批判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多元文化主义已经成为政治正确,其背后的个人主义造成了文化差异的加大,导致欧洲民众彼此之间的隔离和孤立,因此多元文化主义正在瓦解着欧洲社会的团结;其次,多元文化主义被认为是空洞而无法实现的,欧洲应该使用同化的移民政策而非多元文化主义;最后,关于穆斯林,欧洲保守主义学者认为欧洲基督教的根基正在被冒犯,而穆斯林非但不能通过多元文化主义与欧洲民众和谐相处,甚至有可能利用多元文化主义为冲突或潜在的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提供掩护。
曼纽尔·卡斯特认为,信息技术的发展促进了网络社会的兴起。网络社会动摇了以空间划分的民族和国家的族群,过去基于地域或国家而建立的共同体面临解体的危机。网络社会建立了以文化属性为基础构成的新的认同,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多元文化主义的权威性。
三
正如前文所述,多元文化主义本身存在着诸多缺陷。对于多元文化主义未来的发展空间,有学者从主体间性、文化间性和后多元文化主义等角度进行了设想。
(一)从主体间性到文化间性
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又可称为交互主体性、主体际性等,在跨文化传播中,主体间性主要表现为将“我与他”的主客体思维转换成“我与你”的主体间性思维,避免了划分出“我者”与“他者”的二分式的思维模式。但其局限性在于可能使主体局限在各自的文化认同中。
文化间性(interculturality)是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在主体间性的基础上提出的哲学术语,强调差异与互动,注重在跨文化传播的交互作用中,获得新的文化意义。单波认为,文化间性通过文化的“互惠性理解”,可以应对社会偏见,消减多元文化主义带来的政治危机,最终可以在跨文化传播中消除矛盾﹑减弱冲突、实现和谐。两种文化的相互影响和吸收不是“同一”或者“合化”,而是在一个不同的环境中转化为新物的过程,同时相互促进,创造新物。
(二)后多元文化主义
“后多元文化主义”( post-multiculturalism)的概念最早产生于20世纪90年代,主要由Vertovec教授在欧洲推广。“后多元文化主义”区别于“多元文化主义”,意在探索一个既能够增强社会凝聚力,又能够促进民族融合和认同的新模式。
“后多元文化主义”与“多元文化主义”存在本质上的差异。二者虽然都否定了同化主义模式,但多元文化主义在看待“整合”的问题时,简单地把推动和确保文化多样性作为最终目的,而后多元文化主义在拥护多样性的前提下把“整合”看作是构建一种共同的社会文化的互动过程。前者是一种多元性管理模式,后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整合模式,它使多元的文化朝着一个共同的文化目标迈进,各种文化的地位必然不遵循绝对的平等主义。多元文化主义作为一种全球性的意识形态的机会和空间,其发展仍然十分有限,后多元文化主义的出现为多元文化主义开启了新的发展阶段。
学术界关于跨文化传播视野下的多元文化主义的未来发展仍然充满争议,但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世界各国已无法抛弃多元文化主义回到单一文化主义的时代。本文从不同国家、地区的多元文化主义理论研究和实践中总结了对这一理论的多样性理解和争议,关于未来多元文化主义如何实现文化融合,最终达到异质文化的和谐局面的问题,仍然有待进一步研究。
作者简介:肖珺,武汉大学媒体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王桐,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6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