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传播小组

摘要：2023年，全球公共健康危机略有缓和，但世界局势依旧动荡不安，人类社会交往的不确定性持续加剧。跨文化传播一直在流动与不可知中探寻着人类的共通意义，增进相异文化的对话沟通与理解。人们对于跨文化名人本身及其角色形象的共通的象征性意义感知,能够以特定形式在文化交往中延伸衍义,交织形成跨文化延展性情感空间。在跨文化影视作品中警惕“他者化”逻辑,注重显现人类共通情感,能够引起文化间的情绪共鸣。围绕作品生成的跨媒介多元叙事文本，可以使人们在知识性补充与互动性叙事的过程中触发认知共情，进一步达成意义共通的理解。人们针对“大英博物馆文物被盗”“芭本海默”“焚烧《古兰经》”等事件的讨论提示我们，跨文化对话潜藏着关于文化的价值观对立与权力话语博弈，同时也会因文化主体的符号认知差异、跨文化敏感性发展阶段不同等演变为跨文化对抗。由此，人类共通的情感认知、价值观念和精神力量是增进文化间差异性理解、达致文化意义共通的重要动力。

关键词：跨文化传播；意义共通；跨文化媒介记忆；跨文化共鸣；跨媒介叙事

2023年，全球公共健康危机略有缓和，但世界局势依旧动荡不安，人类社会交往的不确定性持续加剧。在区域性对抗与战争方面，俄乌冲突延宕不止，新一轮的巴以冲突大规模爆发，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已致3.4万余名巴勒斯坦人死亡，非洲的苏丹、尼日尔、加蓬等国陷入内战僵局或遭遇军事政变，拉丁美洲部分国家的暴力活动也因毒品交易泛滥而激增。在气候环境与粮食安全方面，2023年是有记录以来人类历史上最热的一年，而这一年全球59个国家和地区的约2.816亿人口也面临着严重的粮食不安全问题，愈发频繁的极端天气和持续不断的地区冲突将会导致局势恶化，粮食危机进而演变为人道主义危机，危及全球的可持续发展。此外，日本不顾国际社会强烈反对，将核污水排放入海，引发东南亚和大西洋沿岸等国家和地区的抗议与不满。在人工智能技术领域，ChatGPT的横空出世使内容生产、知识创造与信息获取等领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革，同时也带来诸多不可预知的风险与挑战，各个国家和地区为此开展人工智能的治理工作。

未来的走向并非线性的且难以被预知，跨文化传播一直在流动与不可知中探寻着人类的共通意义，增进相异文化的对话沟通与理解。因此放眼2023年，我们在关注全球跨文化冲突事件本身的同时，也在研究中多角度扎根，挖掘并思考共通意义的生成与实现过程。围绕同一重要事件或人物，跨文化的媒介记忆和情感表达是怎样呈现的?同样引起全球热议的影视作品，为何有的可以实现跨文化共鸣而有的却引发了跨文化争议?人们聚焦重大媒介事件时，在跨媒介平台中形成了怎样的跨文化舆论空间?基于上述问题，跨文化传播研究小组通过深入分析和讨论，整理形成本文的八大案例。

案例1：跨文化名人的媒介记忆——李小龙逝世50周年纪念报道的文本分析

2023年是李小龙逝世50周年，全球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媒体对此进行了专题报道，如非洲新闻网(Africanews) “Fans Mark 50th Anniversary of Martial Artist Bruce Lee’s Death”《影迷纪念武术巨星李小龙逝世50周年》、美国《西雅图时报》(The Seattle Times) “Family，Fans Remember Bruce Lee50 Years After His Death”《李小龙逝世50年后，家人、歌迷缅怀他》、中国香港《南华早报》(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Hong Kong Martial Arts Superstar Bruce Lee’s Legacy Endures 50 Years After His Death”《香港武术巨星李小龙去世后，他的遗产延续了50年》等，人们借此共同悼念和缅怀这位功夫传奇人物。

作为全球跨文化名人，李小龙曾在美国《时代》(Time)周刊评选的“百年地球十大文化偶像”中名列第五，他将中国的功夫文化通过好莱坞荧幕传播到世界各地，“Kung Fu”一词也因他而被写入英文词典。李小龙及其荧幕形象展现了独特的刚毅精神与东方力量，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他者”对中国人、亚洲人的刻板印象。被誉为“武术之王”与“武之圣者”的李小龙俨然已成为某种特定的中国符号乃至亚洲符号、东方符号，为不同文化的接触、交流与理解打开了重要的意义空间。那么，在逝世50周年这一重要节点，媒体主要是围绕哪些主题回忆和呈现李小龙的?他在当下的人物形象是怎样的?

其一，报道主题围绕李小龙本人的生平回顾展开，重点谈及其英年早逝的情况。1973年7月20日，李小龙在参与电影《死亡游戏》拍摄期间意外死于台湾女演员丁佩家中，年仅32岁，成为时代之憾。逝世后一周，其主演的电影《龙争虎斗》上映，该电影在当年创下票房第三的历史成绩。李小龙传奇人生的巨大影响力，使得多年来针对他死因的讨论和猜测层出不穷。逝世50周年之际，多数媒体整体的叙事框架为“天才陨落”“传奇之死”，在提及李小龙死因时均采用曾经的官方说法—对止痛药物过于敏感而造成脑水肿，对其逝世的态度主要有客观陈述与惋惜尊敬等。亚洲新闻台(CNA)的报道口吻较为冷静客观：“The martial artist and movie-maker fell victim to cerebral edema on Jul 20，1973，at the age of 32. (这位武术巨星兼电影制片人于1973年7月20日因脑水肿去世，享年32岁。)”由于李小龙卓越的成就与极强的影响力，其猝然长逝引起人们惋惜，路透社将其电影成绩与逝世年纪联系起来：“Lee，who was born in San Francisco but raised in Hong Kong，passed away at the age of 32 on July 20，1973 from a brain swelling，just days before the release of his global blockbuster movie ‘Enter the Dragon’．(李出生于旧金山，在香港长大，于1973年7月20日因脑肿胀去世，享年32岁，就在他全球卖座电影《龙争虎斗》上映的前几天。)”新华社报道中所体现的惋惜情感则更加明显：“On July20，1973，the world lost one of its most iconic and influential figures when he passed awaysuddenly at the age of 32. (1973年7月20日，世界失去了一位最具标志性和影响力的人物，他在32岁突然逝世。)”尽管李小龙已逝世多年，仍有很多媒体使用“突然地”(suddenly)、“过早地”(untimely)等词语形容此事，增强了叙事的遗憾和难以接受之感。

其二，报道主题围绕周年纪念活动和李小龙精神传承展开。研究发现，多数报道提及李小龙逝世50周年的纪念活动。美国的纪念活动主要包括《龙争虎斗》(Enter The Dragon)的重新上映、《战士》(Warrior)第三季的上映、粉丝于西雅图湖景墓地的鲜花致敬等；中国香港的纪念活动主要包括粉丝于香港星光大道入口处与李小龙塑像的互动、举办亚洲首个“李小龙营”(Camp Bruce Lee)、香港文化博物馆举办“李小龙—经典永续”展览等。这类纪念性空间既是对话历史的实在媒介，也是积蓄文化力量的精神空间，《西雅图时报》提到，在他人口中李小龙是这一精神空间的核心凝聚力：“He was an amazing man．He brought people of different cultures together...We all came together as one because of our admiration of this one man．(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将不同文化的人们凝聚在一起……我们都因对这个人的钦佩而聚集在一起。)”纪念主体经由纪念活动建构文化交流空间，讨论其在电影、武术与生活哲学等方面留给后世的文化遗产与个人魅力，能够让人们产生独特的共通归属感与认同性的情感体验。与此同时，很多报道也提到了李小龙精神遗产传承所面临的现实危机。香港《南华早报》借李小龙会会长黄耀强之口提及“...adecline of interest among young people...(年轻人的兴趣有所下降)”，《今日自由马来西亚》(Free Malaysia Today)也报道了香港咏春体育协会主席的看法，他认为当今社会的快节奏生活与武术所需的时间精力相互冲突，加上香港生活成本的不断飙升，使得习武难以成为一项职业而存在，也导致参与人数日渐减少。

其三，报道中提到李小龙功夫文化的角色形象及其多面延伸。李小龙成名之初，主要被视作“消费偶像”影视明星，更侧重于“索取型”角色。而伴随着《龙争虎斗》等多部功夫电影的流行，以及他骤然逝世引起的讨论，人们越发关注他为功夫文化的发展以及文化间的交流提供了哪些新思想和新观念。李小龙截拳道(Jeet Kune Do)的武术精魂，以及他对于功夫电影类型的开创、武术经验中衍生的生活哲学等，都为其成为“全球偶像”“多元文化之冠”奠定坚实基础。由此，李小龙从“消费偶像”转向“生产偶像”的“给予型”角色，这使得他的形象塑造得更加立体，留存得更加长远。五十年已过去，人们如今仍旧能够在许多场合见到李小龙的身影，他的形象以多种方式衍生呈现。在音乐方面，香港嘻哈团体大懒堂于2001年制作嘻哈音乐《1127》，周杰伦的专辑《范特西》中《双节棍》一曲流行大江南北。纪念他的动漫角色有著名漫画《火影忍者》中的李洛克、《魔卡少女樱》中的李小狼、漫威漫画中的尚气(Shang-Chi)等。致敬他的游戏系列有美国格斗游戏《真人快打》、日本的《生死格斗》、中国《英雄联盟》中的英雄角色李星等。致敬李小龙的影视作品更是不计其数，如李香凝执行制作的《战士》剧集、李小龙IP衍生动画《李氏家族》(House of Lee)等。李小龙相关的学术研究亦聚焦于“人生史”“电影”“武术”三大领域，整体呈现出多元并存的局面，在时间流变上体现为从“功夫人生”到“武学之道”的内在线性理路渐变。英国《卫报》(The Guardian)报道称：“Much about his movies now appears dated but Lee’s physicality and presence are still awe-inspiring. He was the consummate self-made man，but also a man of the people．No wonder he still strikes a chord．(现在，他的电影中的很多内容都显得过时了，但李的身体素质和存在感仍然令人惊叹。他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完美的人，也是一个人民的人。难怪他仍然能引起共鸣。)”

李小龙是世界的，世界认同他对打破种族主义刻板印象所作的贡献，同时也在忧虑他的功夫精神如何继续传承。通过人物生平回溯、纪念实践建构以及角色形象衍生，关于人物的媒介记忆能够继续延伸留存，而跨文化名人本身与其角色形象的精神象征，才是推动文化间共通共鸣的关键。

案例2：跨文化在线哀悼——马修·派瑞逝世的数字缅怀

2023年10月28日，美国著名演员马修·派瑞(Mathew Perry，以下简称马修)被发现在洛杉矶家中的浴缸里溺亡，享年54岁。据当地警方通报，现场没有发现毒品，也没有谋杀的迹象。马修曾因出演美国情景喜剧《老友记》(Friends)中钱德勒·宾 (Chandler Bing)一角而被全球观众所熟知。他的突然逝世引起了广泛关注，中外网友在社交媒体上进行集体哀悼，表达震惊、悲痛与不舍等情绪之余，也围绕其死亡原因展开讨论。

数字时代的在线哀悼以社交平台的发展与情感空间的延展为主要依循。一方面，数字平台是在线哀悼的无形空间。目前，Facebook和Bilibili等社交平台已经实施了保留已故用户社交账号的相关规定，引入了数字遗产纪念账号的概念。美国科普作家兰道尔·门罗(Randall Munroe) 曾大胆预测，作为全球最大的社交平台，Facebook未来或许有可能转型为全球最大的“线上公墓”，这一预测是基于对在线哀悼现象的深度观察与对社交媒体平台功能的深入理解。数字平台技术的可供性使得社交媒体成为玛格丽特·吉布森(Margaret Gibson)所述的“形而上的空间”，数字遗产纪念账号或是网络社区的存在重现了“人们对死者的元物理体验，即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而是以某种方式无处不在，但又无法可寻”。另一方面，情感驱动是在线哀悼行为发生的动力。在线哀悼不仅仅是对逝者的怀念与悼念，更是一种情感的释放与表达。当人们面对亲友或公众人物的离世时，社交媒体平台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可以倾诉、分享和寻求情感支持的空间。在数字遗产纪念账号或网络社区中，人们通过留言、点赞、分享等行为，表达对逝者的怀念与哀思，同时也在此过程中获得情感上的支持与安慰。两者相结合，也就解释了在线哀悼现象中社交媒体平台作为情感空间所承担的媒介功能与所承载的社会意义。此外，周葆华等通过计算传播研究方法，以李文亮医生的微博评论区为例，创造性地提出“延展性情感空间”概念，用以理解基于网络哀悼的临时性社区如何转化为常态性的情感表达空间，为理解在线哀悼现象提供了新的视角。由此，我们希望通过跨文化传播视角进一步思考，在马修逝世的在线哀悼过程中，不同文化背景的中外网友的情感表达有哪些共性和差异?

其一，数字平台的象征性哀悼。研究发现，无论中外网友，都对马修·派瑞所出演的《老友记》这部经典剧集保有深厚的情感记忆与情感联系，并以此为出发点，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分享回忆、发表感言，表达了对剧集及其角色的永恒怀念，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社交媒体作为情感交流空间的重要作用。通过在线哀悼，人们不仅能够继续与逝者进行“准社会交往”(parasocial interaction) ，还能够借此处理自身的情感，理解并接受生命的终结。另外，我们也发现围绕马修逝世事件产生的“象征性哀悼”行为，其特征是“哀悼者对逝者本身的情感较为淡薄，但对逝者外化形成的某种象征想象产生共情”，网友通过对马修生前职业成就的记忆和认识，将其个人与扮演的角色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模糊了二者的边界。美国网友＠meechwhiff14在 X(原Twitter)平台 #mathewperry话题下留言：“Very sad to wake up to the news of＃mathewperry passing away . Friends is a massive part of most people’s lives；Chandler was my favourite character．(一觉醒来，听到马修逝世的消息我非常难过。《老友记》已经融入了很多人的生活，钱德勒是我最喜欢的角色。)”中国网友＠珍珠奶茶已戒也在微博＃马修派瑞去世＃话题下留言：“钱钱，老友记里我最爱的钱钱，怎么也没想到一觉醒来看到的消息竟然跟你有关。”

其二，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网友对事件关注和讨论的侧重点有所差异，国内网友的讨论更多聚焦于个人成长与告别的情感交织，而国外网友则更倾向于从社会层面探讨心理健康、药物滥用等议题。对中国观众而言，马修只是《老友记》的一名外国演员，而“钱德勒·宾”陪伴了他们的成长。自1994年开播以来，该剧在中国积累了大量的忠实观众，因此当马修去世时，国内网友更容易将个人情感与剧集角色相联结，回忆起与这部剧集共度的青春时光和与剧中角色的深厚情感联系。中国网友＠岛屿花火在微博＃老友记钱德勒扮演者去世＃话题下留言：“少年时代，《老友记》给了我对于成年人多彩生活的无限幻想，我以为自己30岁的生活真的就会是一帮老友天天快快乐乐。后来现实狠狠给了我几个耳光，我才明白那样的生活遥不可及。但是我仍然相信《老友记》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存在于另一个平行宇宙。我在那个宇宙里，也是Chandler。”对于国外网友而言，马修不仅仅是“钱德勒·宾”，由于他曾公开承认自己的药物成瘾历史(药物滥用问题在美国尤为突出)，国外网友更可能将对其死因的猜测与社会性议题联系起来，探讨其背后的原因、影响以及可能的解决方案。美国网友@MichaelKosterm2在X平台＃mathewperry话题下说道：“Michael Jackson， Elvis Presley， Mathew Perry and so many others taken too soon by drugs made by Big Pharma and prescribed by irresponsible doctors．Isn’t it time to start educating young people about these deadly drugs instead of showing them TV commercials where everyone is happy?(由于大型制药公司的药物和不负责任的医生所开的处方，迈克尔·杰克逊、猫王、马修·派瑞等很多人都英年早逝。难道不应该赶紧让年轻人了解这些药物的致命危害，而不是天天用电视广告给他们洗脑吗?)”

围绕公众人物逝世事件进行的数字平台在线哀悼，既是媒介化的集体行动，也是集体记忆的社会实践过程，由于平台使用者的文化背景相异，围绕公众人物逝世事件形成的延展性情感空间也会产生不同分野，情感表达的跨文化差异由此具体体现。

案例3：再现“神话”的跨文化共鸣——电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的古今融通

2023年7月，电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以下简称《封神》)在中国大陆上映，该影片取材于古典神魔小说名著《封神演义》，讲述了三千多年前商王殷寿勾结狐妖妲己，暴虐无道，引发天谴，昆仑仙人姜子牙携“封神榜”下山，寻找天下共主，以救苍生，西伯侯之子姬发发现殷寿的本来面目，反出朝歌等一系列故事。根据猫眼专业版数据，截至2024年1月19日公映结束，该影片总票房为26.34亿元，观影人次达6068万，并在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中斩获最佳故事片等三项大奖。自2023年9月起，该影片陆续在澳洲、北美、德国、法国等海外国家和地区上映，向世界讲述气势恢宏的中国奇幻神话史诗。

《封神》在上映初期的票房情况并不理想，一些观众便自发制作“网络爆梗”和“二创视频”，在Bilibili(以下简称B站)、微博、小红书等社交媒体平台自发进行宣传应援，共同助力这部神话电影。相关统计表明，以B站为例，其平台用户平均年龄为22.8岁，绝大多数为“Z世代”人群，那么，为什么Z世代用户会自发为改编自神话故事的《封神》而再创、宣发，神话故事又是通过何种方式达成跨时代融通与跨文化共鸣的?本研究收集了2023年7月20日至2024年1月20日期间B站平台中120部与《封神》相关的用户自创视频，将视频分类后，又对其中的画面、叙事和台词进行了编码和多模态分析。

其一，对电影人物角色的共情与再诠释。Z世代用户对上古神话人物产生了高度共情，例如电影中周武王姬发的个人叙事引发了众多讨论，用户＠馨欣相印评论道：“姬发一辈子真的经历了很多啊，弟弟周公旦为帮助他远离噩梦侵扰而创周公解梦，姜子牙可能为了安慰他告诉他他的家人们都上了封神榜，当年并肩前行的兄弟最后真的只剩下他了，独留武王人间皇。”Z世代用户不仅利用电影本身的剧情和画面提炼电影人物的核心叙事，更结合具体史实和个人诠释将人物生动化、立体化，与神话人物切身共情，拉近其与当代观众的距离。用户＠Obsession_KW结合史实“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宁而崩”评论道：“他挽救众生于水火，可是这位微笑着的君主，内心是将死的枯木。信仰崩塌，血亲惨死，挚友离去，爱人永诀……夜夜惊醒，病魔缠身，缠绵病榻，郁郁而终。”可见，用户通过电影文本和自创内容的反复诠释和解读，与周武王姬发产生了跨时空的共情之感，他们心中的历史人物形象从客观遥远走向感性丰满。

其二，自发创作视频及其讨论成为电影文本的补充性叙事。一方面，自发创作视频本身就是电影的补充叙事。例如，B站知识区＠录音系何某人、＠浪花姜、＠天师道的白山正等博主从电影涉及的人物背景及封神结局、原著《封神演义》的故事设定、电影背景音乐的乐理解析等多方面展开解读，不仅为完整理解电影剧情提供补充性知识，更激发了Z世代用户对中国神话的文化自信以及重读中国神话的兴趣与热情。用户＠扯把子的利威尔在“弑父＋杀子!《封神》的‘以父之名’有何新意?”解说视频下评论道：“终于刷到了一篇从封神内涵解读的文章了，不像其他的尬吹多么多么好，这才是电影要传达的东西，所谓旧事新编，这篇解读真的很好，希望没看的都能去看，这是我们自己的神话故事，中国历史离不开神话故事。”另一方面，B站用户又以这些自创的解读视频为全新文本，结合地理、历史等知识，对神话故事和人物等进行深入讨论，并在此过程中重访经典与历史。例如用户＠dreamwayer说道：“胆大点告诉你，闻太师北伐里的北海很大概率是北冰洋白令海峡……有传言莫西干人就是商朝或者商之前从亚洲走白令海峡这条线去北美洲的亚洲人，之后因为天机巨变，白令海峡被冰封，商朝灭亡，中原渐渐断开了这条通往北美的路线。”这一评论引起了其他用户针对“北海”古地和今地的激烈探讨。

其三，神话主旨与现代价值的联通，构建了古今共通的意义空间。《封神》中呈现了姬发从将纣王殷寿作为楷模榜样，到最终认清自我勇敢反抗，历经万难返还西岐的过程。“玉环”和“返还”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融通概念，“回归与回家”不仅是一种普遍认知，“返还故土”对于中华儿女来说更具独特价值，“回家”不仅意味着物理意义上的返还故土，更意味着重新找寻和认识真实自我。例如，在“封神·回家：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奇幻史诗三部曲”的剪辑视频下，用户＠REYLO204感叹道：“第三幕回家给我看哭了!太有史诗的感觉了，还是中华内核。”用户＠最后一个one也抒发了自身情感：“姬发骑马看到回西岐时，突然想到了，还在广州打工的我，何尝不是在资本家手下当一个‘质子’。这一刻真想回家了。”《封神》通过对神话故事的再讲述，触达了中华民族内部的集体意识，使得人们可以把神话故事中的精神力量与现实生活联系起来，从中解读出关于信念、勇敢与爱的价值观。

Z世代对《神话》的解读与再创，引发了跨时代的情感共鸣，推动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价值传承和创新，同时也为我们实现国家之间的跨文化传播带来一定启示，围绕某一核心生成跨媒介多元叙事文本，或许能够提升文化间多维对话的可能性，增强多重文本意义的流动性。

案例4：与“他者”共情的跨文化呈现——韩剧《黑暗荣耀》的剧情与评论分析

《黑暗荣耀》是一部以校园霸凌和复仇为主题的韩国电视剧，2022年12月30日在Netflix平台播出第一季，2023年3月10日播出第二季。第一季上映两天后，该剧便迅速攀升至Netflix电视节目全球每日排行榜前五，成为韩国、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卡塔尔、沙特阿拉伯和委内瑞拉等10个国家最受欢迎的电视节目。第二季上映后，3月13日至19日的观看时段内，该剧观看总时长达1.2359亿小时，并连续两周位居Netflix全球十大电视剧榜首。Netflix半年度报告What We Watched：A Netflix Engagement显示，该剧位居全球观看时长剧集第三名。基于此，我们聚焦YouTube平台上Netflix官方号(包括Netflix Korea、Netflix Indonesia、Netflix KContent等)所发布的《 黑暗荣耀》(英文检索词为“the glory”)相关视频，内容包括演员编剧等主创的采访、官方预告及片段剪辑等，按照观看量选取了排名前十的视频进行内容与评论分析。研究发现，《黑暗荣耀》通过跨文化共情的呈现和传播策略，推动人们对剧情和人物角色的情感理解，引发了全球观众的热议。

其一，该剧塑造了跨文化共情的人物角色。首先，该剧强化了贫富有别的“贫”与阶层对立的“弱”的角色形象。在第一季第一集中，女主角文东恩被霸凌者朴妍珍折磨，前者身上布满血淋淋的伤口并痛苦地哭号，后者却放声大笑并说道：“我这样对你，我安然无事，而你怎么闹也无济于事。”《黑暗荣耀》便是通过此类对抗场面突出了弱者的地位与处境，“与弱者同感”激发了跨越文化差异的悲悯力量，引起观众对于受害者角色的广泛共情。其次，展现人物角色的真实性与多面性。女主角文东恩在坚毅果决中也有冷漠与麻木的一面，霸凌者朴妍珍对同学和同事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和专横，却希望在家庭中承担起贤妻良母的角色。这也引导观众真正走入人物角色的成长经历与家庭环境进行思考，网友＠Dev.8感慨：“The drama doesn’t just highlight the issues surrounding the victim．It highlights the issues surrounding the perpetrators as well．Digs deeper into the entire environment．(这部剧不仅突出了受害者周围的问题。它也突出了围绕着肇事者的问题，更深入地挖掘整个成长环境。)”正是这种人性动态成长的真实写照，在影视与现实之间搭建起意义共通的桥梁，让不同文化的观众都能感受到人物角色的鲜活。最后，人物角色引发观众自身的回忆与共鸣。《黑暗荣耀》通过突出底层受害者的人物形象，叙述普通人的复仇之路，吸引了众多与主角有着相似遭遇与经历的观众群体。他们通过自述受害经历，实现情感的共鸣，网友 ＠abcdefghi lmnopqrstuvwxy说 ：“Since I was little I was bullied at school and I never said anything out of fear...but an apology never came and it has left marks on me，so much so that I feel insecure because of it．(我从小就在学校被人欺负，因为害怕，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道歉，这给我造成了心理阴影，让我常常感到不安。)”网友＠sidiqatlawal1795也提道：“This drama made me realize that  even as an adult I can’t forget what the people who bullied and oppressed me did. And that in a way it follows you．(这部剧让我意识到，即使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也无法忘记那些曾经欺负和压迫过我的人所做的一切。这些经历也会以某种形式一直伴随着你。)”

其二，该剧通过细致的场景描写推动剧情发展，进一步揭示社会文化价值观的共通议题。首先，在场景刻画与细节呈现方面，剧中以朴妍珍为首的霸凌者团伙，用滚烫的直发器烫伤女主角文东恩的身体，镜头在后者痛苦的面部表情和红肿溃烂的伤口间切换，直白地呈现了她遭受欺凌的惨痛经历。此外，文东恩干涩破裂的嘴唇、木然冷静的双眼、被钳制住身体后无力晃动的腿、不断捶向自己试图止住伤口疼痒的双手，等等，这些肢体语言的视觉呈现，进一步刺进观众的心灵，使其难抑共情之感。网友@nicolemichelle5381 说 ：“The bullying scenes are almost too painful to watch...I just really hope this isn’t going to end with the bullies getting away with what they did to her．(那些欺凌的场景看起来太痛苦了……我真的不希望最终结局是恶霸们逍遥法外。)”网友＠shivalishankersharma1562也 分 享 了自 己 观 看 的 感 受 ：“The torture scenes were extremely hard to watch．Her trying to soothe her burns by rubbing snow was heartbreaking．(折磨主角的场景让人不忍心看。她试图通过擦雪来缓解烧伤，真令人心疼。)”其次，《黑暗荣耀》的剧情通过霸凌者对于金钱的追逐和对权势的操弄，侧面突出文东恩复仇之路的艰辛，也试图揭示社会文化中的权力结构及其弊病，呼吁弱势群体的反抗。正如编剧金恩淑在《黑暗荣耀》第二季试映会上分享的创作初衷：“世界上有很多东恩，他们没能拥有有钱的父母，也没有能力。考虑到家庭情况，我想表达对这些受害者的支持。我试图写这个故事，让东恩能够成功地进行复仇，毕竟现实并非如此。”此外，金恩淑在Netflix官方采访中谈到自己在剧情设计上的思考：“全在俊是坠楼而死的，如同素禧是坠楼而死的一样。希望曾经欺负过素禧的在俊，也能以同样的方式死亡，死之前睁开眼睛也只能看见杀害自己的凶手。”通过引导认知共情，《黑暗荣耀》回应了社会文化共通的价值诉求。网友＠jenn6473十分认同这部剧表达的价值观：“She is the irkarma．i loved the concept of this show so much．(她就是他们的因果报应。我非常喜欢这部剧的理念。)”网友＠btw_kartiki4566也呼吁：“Bullying is not only about physical assault but also mental assault．Justice for the people who are suffering from this．(欺凌不仅是身体上的攻击，也是精神上的攻击。希望能够为深受其害的人们伸张正义。)”

跨文化共情强调人类共通情感在弥合“自我”与“他者”之间的重要作用，文化主体基于自身经历进行适应和改变的内驱力，是对“他者”进行充分理解后给出的相应解释，进而在共鸣空间中与“他者”情绪建立意义联结。《黑暗荣耀》通过鲜活立体的人物角色塑造以及生动细致的剧情场景刻画，搭建起“自我”与“他者”间共通的情感桥梁，引发不同文化之间的共情与共鸣。

案例5：被“他者化”的亚裔——美剧《西游ABC》的跨文化争议

美剧American Born Chinese(中译名为“西游ABC”或“美生中国人”，以下简称《西游》)于2023年5月24日在Disney＋播出，改编自美国华裔漫画家杨谨伦的同名漫画。该剧通过一个青少年充满动感的成长冒险，描绘美籍华人在面临传统文化与现实社会之间的冲突、挣扎与融合过程中的心路历程，是一部探索美国华人身份、文化和家庭的动作喜剧剧集。《西游》一经播出便引发了广泛关注，然而国内外观众对其的评价却截然不同。截至2023年11月21日，该剧在亚马逊公司旗下的评分网站IMDb评分为7.0分，美国著名影评网站烂番茄(RottenTomatoes)显示该剧烂番茄新鲜度高达94%，而其在国内豆瓣平台的评分却只有5.9分。那么，为什么该剧的口碑会出现“外热内冷”现象?国内观众在观看该剧集时的主要关注点是什么?他们对该剧集进行积极或消极评价时的主要依据是什么?

研究发现，国内观众对《西游》的主要关注点分为三类，即西游记传统文化元素、亚裔生活观照以及演职员剧集制作情况。基于对这些主题的讨论，部分观众肯定了该剧对经典著作《西游记》的大胆翻新和解构，神话故事与现代生活相融合使传统文化被赋予新的生命力。豆瓣用户＠Azula说道：“什么时候我们能意识到中文或者这里的文化不只是局限于这里。也许左宗棠鸡也是别人的中餐。”这些观众对于文化改编有着更大的包容度，认为海外影视产业对中国文化的主动学习、改编和呈现本就是文化输出的一大进步。用户＠vivivinona也表示了肯定：“用包容的心态看剧中西游记人物嫁接ABC美国社会生活中的段子真的超搞笑。”此外，还有观众认为应当将《西游》当作新的故事来看待，指出该剧改编自同名漫画而并非《西游记》，且该剧的重点是真实地展现当下亚裔在海外的生存困境和人生思考，用户＠一小片说道：“不要戴有色眼镜看，这个本来就不是改编西游记，而是改编自华裔的漫画《美生中国人》，就是借用西游记的元素，表现华裔青少年身份认同的困境及自我认同的突破，而且西游元素的运用很有趣，融合了现代及西方，有被惊喜到。”

然而，我们同时发现，国内观众围绕《西游》“他者化”的问题展开了多方面讨论。其一，观众难以接受对经典名著“他者化”的“魔改”。“魔改”指代影视作品对原著小说进行了大幅度的改编，人物性格、人物关系甚至故事走向都跟原著有较大的不同。“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这句六小龄童锐评当下西游题材的经典语录，成了国内观众批评本剧的常用语，用户＠雨尘是AI说：“(该剧)只是借用东方经典IP的外壳，套上西方超英影视套路的剧情，实在难以满足中国观众对此的期待。”观众认为迪士尼此举是不尊重他国文化的表现，体现了美式文化的优越感，甚至称这是对中国文化和中国神话故事的丑化和侮辱。用户＠狻猊表示：“整部剧充实着美式文化的傲慢无礼，根本不尊重他国的文化，拙劣的剧情把美式文化假自由真自私，谁都必须适应美国规则，体现得淋漓尽致。”甚至用户＠月摇星河花满天也说：“拿中国经典神魔小说来玩笑娱乐，将中国人心目中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还有降妖除魔正义凛然的斗战胜佛通过服装造型、面相以及内核改造丑化，这是文化侮辱、亵渎与侵略。”还有部分观众虽然不介意魔改，但认为该剧实属“挂羊头卖狗肉”，《西游》主要故事和《西游记》无关，但把后者当作主要卖点进行宣传，中国文化的经典名著只是被当成了讲述故事的工具，让国内观众倍感尴尬。用户＠望北京提道：“我不介意魔改，打低分的原因是粗制滥造，是挂羊头卖狗肉。宣传时是西游是孙悟空是观音菩萨，但故事跟这些角色和经典没一点关系，是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确实看到了猴子观音各路神仙仙界祥云，但你看不出经典IP的延伸，除了形象和名字，没别的了。”

其二，国内观众认为该剧深刻体现了西方长期以来对东方(尤其是中国人以及中国文化)的刻板印象。角色设计上，亚裔在剧中的形象依然是沉默顺从、唯唯诺诺、勤劳吃苦的，人物特点依然是身手矫健、擅长武打和中国功夫的。符号运用上，剧中运用了很多浅显表面、老生常谈的中国文化符号，比如家庭餐桌上出现的食物鸡爪、《甜蜜蜜》等配乐，都是近年来好莱坞东方类型片中经常出现的元素，不足以体现东方文化、中国文化的精神和内涵。用户＠诸葛加亮说：“难得凑了这么多有点名气的华裔演员作配，却没能展现出华人群体那些突出的光辉品质，反倒看到了一些迎合刻板印象的姿态。”＠Sincerely也提道：“虽然是漫画改编，但充满了西方对中华文化的刻板印象，宣传的是西方人眼中的中华文化。”在整体制作层面，观众普遍认为剧情的逻辑不够通顺，故事线相互结合不够紧密，演员的服装、化妆和道具比较随意，后期制作成本低廉，特效生硬等，用户＠栗仨指出问题所在：“最首要的问题是内在逻辑就很牵强，王进(Jin Wang) 的成长问题和孙维辰(Wei-Chen Sun)打败牛魔王之间存在什么必然的联系?就为了最后那一跳?两条线完全是割裂的，硬扯到一起。”

“他者化”是指人们通过将负面特点加诸他者(其他群体或其他个体)而获得自我身份认同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自我居于优越地位，而将他者纳入劣等。长久以来，西方将东方“他者化”，并分别将自我与他者置于“文明—野蛮”“优越—低劣”的二元对立之中，达到殖民主义合理化的目的，这些分立和话语也能在早期西方影视作品中找到相应对照。近年来，虽然亚裔主演的《摘金奇缘》《瞬息全宇宙》《怒呛人生》等影视作品斩获国际大奖并受到广泛好评，但亚裔形象“他者化”的问题依然较为突出。《西游》的跨文化争议又在此问题上引入了新的思考：当需要重新进入并解读某一文化经典内涵时，如何才能避免或超越“他者化”逻辑，实现文化间真正的意义共通呢?

案例6：跨文化接触区的空间重思——基于“大英博物馆文物被盗”事件的跨文化对话

2023年8月17日，环球网报道“大英博物馆文物被盗”一事。8月26日，大英博物馆董事会主席乔治·奥斯本(George Osborne)发表声明称，博物馆内约2000件文物被盗失踪，正在进行追回工作。针对此事件，《环球时报》(Global Times)在“British Museum Must Return Chinese Cultural Relics For Free”(大英博物馆无条件归还中国文物)一文中称：“What the British Museum fails to take good care of，and what it loses and breaks， is in fact mainly cultural property belonging to other countries．(大英博物馆未能妥善保管的东西，以及丢失和损坏的东西，实际上主要是属于其他国家的文化财产。)”文章同时敦促英国政府在法律和其他程序上与其他国家进行合作，随后，国际各大媒体针对此事件展开了多重的跨文化对话。

普特拉(Mary Louise Pratt)在《接触区的艺术》(Arts of the Contact Zone)一文中首次提及跨文化接触区理论，用来描述特定的社会语境，常常涉及非平等、由权力参与的地位差异，譬如农奴制度、殖民制度等。“接触区”是两种或多种文化相互交流、谈判并共享历史与权力体系的特定区域，属于不同文化族裔的群体在这一区域中以不同的形式交汇、融合，包括邂逅、较量和争夺。博物馆本身就是一个实在的跨文化接触区，其空间蕴含着不同文化之间的“接触性”“持续性”“疏离性”和“权力性”，是跨文化交流的核心场域。博物馆中所陈列的文物，是跨文化接触区的文化介质/载体，其承载的文化意图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下展演出截然不同的含义。当面向不同历史语境的人们对文物持有不同理解时，在跨文化对话过程中难免产生冲突与对抗。由此，文物被盗事件发生后，大英博物馆作为这些文物的持有者，究竟应被追责为“不会管”“不善管”，还是本质上就“不能管”“不该管”，成为国际舆论中的主要议题，其根本上暴露出“针对不平等关系的说辞合法化”的深层矛盾。那么，围绕“大英博物馆文物被盗”一事，国际主流媒体表达了怎样的态度?形成了何种跨文化的舆论接触区?

其一，大英博物馆作为实体空间层面的跨文化接触区需要被重构。文物被盗事件使大英博物馆受到诸多安全和管理方面的质疑，然而研究发现，英国在秉持其殖民战争正义性的基本立场中，对文物丢失与文物归还进行扁平化归因。一方面，事件报道只强调相关负责人失职被辞退，同时加强安保系统建设。如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称：“Hartwig Fischer，themuseum’sdirector，willstepdownimmediately．(博物馆馆长哈特维希·菲舍尔将立即辞职。)”同时《卫报》(The Guardian)在报道中援引了乔治·奥斯本的电视采访内容：“We believe we have been the victim of thefts over a long period of time and frankly more could have been done to preventthem．Above all，we’re determined to emerge from this period a stronger，more open，and more confident museum that is fit for the future．(我们长期以来一直是盗窃案的受害者，坦白来讲，博物馆本可以采取更多措施来防止盗窃发生。因此最重要的是，我们决心从这段时期中走出来，成为一座更加强大、开放和自信的博物馆，以适应未来的需求。)”另一方面，报道强调大英博物馆的世界属性，认为其超越了一般的民族博物馆，而具有人类普适性，从而整体上淡化大英博物馆在文物占有方面的诸多法律与道德责任。如《时代周刊》(Time)报道称：“The museum believes that displaying objects from China alongside cultural material from other parts of the world helps people understand China’s long history better．(大英博物馆相信将中国文物与世界其他地区的文物一起展出，有助于人们更好地了解中国的悠久历史。)”因此，该事件引发了现代世界对于文化遗产概念边界的重思。一些文物在本土环境中总是具有特定的意指、灵力与明确的阶层属性，并不是作为艺术品为公众所欣赏(当然这不意味着它不具有美感维度，且该美感既根植于当地感知，也具有文化间性)，也不是当代“常识”中作为公民集体记忆的国家宝藏，因此脱离本土文化的文物往往会丧失其核心功用，甚至可能沦为单纯的“工艺品”。博物馆被允许以官方名义展现非西方宇宙观下的文物，这使文物自身丧失了被赋予本土文化媒介功能的可能，遮蔽了原有历史与社会语境的意义，文化间的历史意义互动变得艰难，其结果是一国文物被他文化者简单理解为“财产”或“宝物”，也仅仅是遭到被盗的命运而已。这种物的意义上的跨文化交流，通过不合理地延续文物意义边界，导致了对他文化的单一化解读，甚至是曲解。

其二，建构对抗不平等话语的跨文化舆论接触区。研究发现，中国文物、希腊的帕特农神庙大理石雕塑、尼日利亚的贝宁青铜器三者在文物被盗事件的报道中被多次互文提及。天空新闻台(Sky News)对尼日利亚国家博物馆和古迹委员会主任阿巴·蒂贾尼(Abba Isa Tijani)的采访提道：“It’s shocking to hear that the countries and museums that have been telling us that the Benin Bronzes would not be secure in Nigeria， have thefts happening there．(令人震惊的是，那些一直告诉我们贝宁青铜器在尼日利亚不会安全的国家和博物馆，自己却发生了盗窃事件。)”光明网援引了上述报道并称：“连日来，多国也纷纷发出呼吁，要求大英博物馆归还本国文物。古贝宁王国青铜器作为非洲最珍贵的文物之一，于1897年被英国士兵和水手抢掠一空……”三个国家面临着相似的文物回归困境，但是他们之间发声的实力却存在显著差异。贝宁青铜器是英国在入侵西非的贝宁王国(现属尼日利亚)时占有的，目前美国、德国、法国等国家都已对归还非洲殖民时期文物采取了积极措施，然而，英国始终对此置若罔闻。作为非洲的欠发达国家，尼日利亚的国际声量尤其微弱，甚至多靠西方媒体才能在主流国际舆论界发声。相较而言，中国媒体在本次事件中积极发声，《中国日报》和《环球时报》成为国际话语中文物回归的呼声最大的发声者之一，连发多篇文章不断重申立场并指责大英博物馆仍秉持过时的帝国主义思维而罔顾事实，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接触区”理论中的“强势文化”与“弱势文化”。《中国日报》报道称：“Now the theft of 2，000 artifacts shows who is really incapable of protecting them and the British Museum should accept that these stolen artifacts are a symbol of dishonor and past colonialism．(现在，2000件文物的失窃表明了谁真的没有能力保护它们，大英博物馆应该接受这些被盗文物象征着耻辱和曾经的殖民主义。)”《环球时报》也声明：“．．．there is no reason for these artifacts to be held by a country which did not create them．(这些文物没有理由被一个没有创造它们的国家所持有。)”研究发现，越来越多的网友支持文物回归，如＠Tokyodrift786在YouTube平台上评论道：“China is doing the right thing. The artifacts were stolen and hence China retains the rights to get them back whatsoever．(中国正在做正确的事情。这些文物被盗，中国保留收回这些文物的权利。)”这也意味着文化之间的尊重与理解正在对话中逐渐达成。此外，以中国、希腊为代表的国家的立场在全球范围内得到申明，人们开始质疑大英博物馆持有他国文物的合法性，跨文化舆论接触区由此得以建构。在一定程度上，舆论对于大英博物馆权威的解构，同时亦象征着大英帝国时期殖民主义话语的逐步瓦解。

借由“面向世界”的大英博物馆，他国的历史文化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一定程度的传播，然而这种跨文化接触区的文化交流建立在被迫暂时搁置争议的基础之上，缺乏合法性前提。由实在空间接触区到舆论空间接触区的延伸提示我们，尊重历史、尊重法律的跨文化对话能够推动舆论中间地带的形成，真正的文化交流应当基于平等互惠的原则，并严格遵守现代社会的诸多程式。

案例7：AIGC的跨文化冲突与弥合——芭本海默(Barbenheimer)的跨媒介叙事

2023年7月19日，一段用AI工具(Midjourney、Gen-2) 生成的电影拼接预告片《芭本海默》(Barbenheimer，以下简称“短片”)在网络上流行开来，Barbenheimer是2023年的电影《芭比》(Barbie)和《奥本海默》(Oppenheimer)名称的组合词(blend)。一时间，该词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引起网友的“二创”热，截至2023年12月31日，#Barbenheimer话题相关的短视频作品在TikTok上总播放量超12亿次。但与此同时，这一现象也引发了美、日网友激烈的跨文化冲突。X平台上，电影《芭比》官方账号(＠barbiethemovie)在网友“二创”的原子弹爆炸图片下留言互动：“It’s going to be a summer to remember(这将是一个难忘的夏天)”，“We’re always thinking PINK(我们永远心系粉红色)”。此举让诸多日本网友感到被冒犯，指责《芭比》主创团队“怎么可以把原子弹爆炸当玩笑”，认为其无视历史上原子弹对日本所造成的毁灭性打击。2023年7月31日，电影《芭比》(日本)官方账号(＠BarbieMovie_jp)针对此事致歉，随后美国华纳兄弟公司于8月1日删除了相关帖文，并声称：“We apologize to any one who felt uncomfortable by this inconsiderate response．(我们对最近在社交媒体上不明智的行为感到遗憾，并对不适者表示诚挚的歉意。)”然而另一边，日本网友创建了#NoBarbenheimer的标签，以此开展在线民众请愿活动，还将芭比与美国“9·11”事件关联起来并自制相关网络作品。此举引发美国网友一片哗然，例如美国网友＠Sean_Carlin25在X平台上发表评论表示：“Japanese twitter has taken to making 9/11 jokes-completely misunderstanding that Americans love 9/11 jokes．(日本网友的‘9·11’帖文完全误解了美国人为何如此热爱‘9·11’笑话。)”

AIGC(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生成式人工智能)创作的短片引发了跨媒介的跨文化冲突。一方面，多元的媒介形式(图片、视频等)以及多种媒介平台(TikTok、X等)都在“为故事的展开作出自己独特的贡献”，每种媒介新文本的形成都会丰富人们对整体事件的理解，进而形成事件的整体意义。另一方面，跨媒介叙事的意义建构需要多种文化力量的数字参与，个体/集体的交流讨论、创作互动为不同文化间的对话与沟通、共享与传递、冲突与弥合提供了契机。由此，短片本身进行了怎样的跨媒介叙事?人们又是如何参与并丰富其叙事内容的?在此过程中，发生了怎样的跨文化冲突与弥合?

从短片的主题和内容来看，AICG并不是对两部电影内容的简单拼贴，而是基于电影“元叙事”文本的延伸与再创。其一，故事的历史背景和起因是为反纳粹而进行的原子弹争夺赛，短片台词中写道：“Ladies and gentlemen，we are in a race against the  Nazis．And I know what it means if the Nazis have the bomb...I see the bright pink glow of a new era．We’re gonna beat those Nazis and we’re gonna look so good doing it．(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正在与纳粹赛跑。我知道如果纳粹拿到炸弹意味着什么……我看到了新时代的粉红色光芒……我们要打败那些纳粹，而且要打得漂漂亮亮的。)”其二，短片中对核武器的媒介表征呈现以及芭比“死亡毁灭者”的数字身份叙事，建构了故事世界的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武器化的铀235”的糖果隐喻、原子弹的爆炸按钮、粉红色的蘑菇云等诸多表征呈现形成了动态符码，为观众在解码中的自我解读与想象提供了空间。“And now I am become death destroyer of worlds．Oh，that’s so  awesome．(现在，我成了世界的死亡毁灭者。哦，这太棒了。)”短片台词中芭比凝视原子弹爆炸所发出的感慨，也引发了有关游戏化战争“精神信仰”的跨文化冲突。围绕短片的媒介讨论和互动，逐渐搭建起整体跨媒介的故事世界。Brand Mentiors的数据显示，＃Barbenheimer话题的媒介信源涉及网站、社交媒体、短视频平台、新闻等多元媒介，在短视频平台及社交媒体平台中，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用户原创内容)是重要的补充性叙事。然而，不同文化各自的叙事也引发了跨文化冲突。在社交媒体平台＃Barbenheimer与＃NoBarbenheimer的话题对抗中，部分日本网友的民族主义情绪被唤醒，例如他们自发在Change．org网站进行请愿抵制，请愿书中写道：“In a few days，we commemorate the 78th anniversary since the atomic bombing of Hiroshima and Nagasaki...we are deeply angered and saddened by these reactions endorsing highly insensitive jokes．(再过几天，我们将纪念广岛和长崎遭受原子弹轰炸78周年……对于这些认可麻木不仁笑话的反应，我们深感愤怒和痛心。)”研究同时发现了“庆祝Barbenheimer日”等娱乐化叙事，例如美国网友＠vxctorvale在X平台上发表评论说：“happy barbenheimer day everyone!(祝大家芭本海默日快乐!)”美国网友＠HyzenthlayRose在X平台上也提道：“Happy Barbenheimer Day，I’m gonna go set off anatomic bomb while wearing sparkly pink clothing to show my holiday spirit．(芭本海默日快乐，我要穿着闪闪发光的粉红色衣服去引爆原子弹炸弹，以展现我的节日精神。)”

由短片到符号，跨媒介叙事引发的跨文化冲突在符号消费转向中逐渐弥合。AMC Theatres© 公司用“Barbenheimer”联名衬衫、联名票的创新营销方式，创下公司创办103年以来的收入最高纪录。美国网友＠Aquanautilus在X平台上感叹：“Open the market．＃Barbenheimer(芭本海默打开了新市场。)”研究发现，＃Barbenheimer话题在发展过程中逐渐融入粉丝经济、跨界营销、文化消费等领域，带来其跨媒介叙事中消费文化的转向，这种转向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调试和淡化了美、日网友之间的跨文化冲突。有网友自创“Barbenheimer”CP，在X等社交媒体上创建＃ this was my barbenheimer等话题，例如英国网友＠uchster发帖表示：“This is my BarbenheimerI fear．(这恐怕是我的芭本海默。)”网民自创CP的热潮使得美、日两国网友间的跨文化冲突趋于弥合。

AIGC驱动的跨媒介叙事推动了文化主体间的多层次参与，媒介叙事文本的创造过程是一个无限延伸衍义的不确定性过程，文本间的对话、主体间的互动、文化间的协商都通往跨文化冲突与弥合的动态意义空间，锚定整体故事的意义世界。

案例8：冲突事件中的跨文化敏感差异——“焚烧《古兰经》”事件的跨平台分析

2023年6月至9月，伊拉克难民萨尔万·莫米卡(Salwan Momika)多次在瑞典各地踩踏、焚烧伊斯兰教典籍《古兰经》，这一系列行为引发瑞典和中东国家间的外交紧张局势，众多国家提出强烈抗议。伊拉克召回了驻瑞典大使，对瑞典驻伊拉克大使下达了驱逐令，并且宣布终止与瑞典的一切商业合作，包括收回瑞典电信巨头爱立信在伊拉克的运营执照，注销爱立信30多名员工在伊拉克的工作签证。土耳其谴责瑞典对《古兰经》的“卑鄙攻击”，土耳其外交部表示，瑞典必须采取措施防止针对伊斯兰教的仇恨犯罪。伊朗宗教领袖哈梅内伊则表示：“瑞典政府正在让该国对伊斯兰世界发动战争。”2022年，丹麦政客拉斯穆斯·帕鲁丹(Rasmus Paludan)也曾在瑞典多个城市巡回焚烧《古兰经》，此举引起当地大规模暴乱以及多个伊斯兰国家的谴责。

焚烧《古兰经》象征着公开挑衅伊斯兰教的权威和尊严，瑞典政府虽然谴责这一行为，但也同时强调该国宪法维护集会和言论自由的权利，并试图通过宣称“此行为绝不反映瑞典政府的意见”来维持某种平衡。然而，中外媒体对此事件的报道以及网友在社交媒体的集中讨论，却有着各自的框架倾向性和态度敏感性。本 尼 特 (M．J.  Bennett)的跨文化敏感性发展模型( Developmental Model of Intercultural Sensitivity，简称 DMIS)可以通过分析人们在谈论他们的文化体验时所采取的立场，定位个体对不同文化的某种特定的“世界观的形成”，它将跨文化敏感性视为一种心理发展的连续过程，主要分为两个阶段。在“民族中心主义阶段”有否认(denial)、防卫(defense)和最小化(minimization)三个子阶段，个体对自身的文化体验是以现实为中心的，常常否认、忽视或仅在表面上接受不同文化间的差异；“民族相对主义阶段”又分为接受(acceptation)、适应(adaptation)与整合(integration)三个子阶段，个体会放大自身的文化体验，感受到其他文化同样存在复杂性。由此，围绕“焚烧《古兰经》”事件，中外网友在社交媒体平台上表达了怎样的观点?其中反映了怎样的跨文化敏感差异?不同平台是否会影响跨文化敏感性?基于上述问题，我们通过内容分析的方法，选取国内的抖音、Bilibili、微博以及国外的TikTok、YouTube和X这6个社交媒体平台，对2022年1月1日至2023年12月31日期间用户的相关评论进行了分类编码，以评估其在跨文化交流中的态度和敏感度。

其一，国内社交媒体平台中“文化相关”的评论比例整体低于国外社交媒体平台的比例，中外网友评论所显示的跨文化敏感性发展阶段不同。首先，抖音平台的用户发布文化相关的评论最少，微博和Bilibili平台的用户在文化话题上的参与度稍高，而TikTok、YouTube和X的评论较多涉及文化相关话题，内容从谴责对宗教信仰的不敬，到强调瑞典有权维护自己的文化规范和法律框架，无须顾及外部的宗教或文化压力等。如在TikTok平台上，穆斯林媒体账号＠deenreport发布了名为“瑞典政府严厉谴责焚烧《古兰经》”的视频，网友＠Saud评论：“I think they arrested him or something because he did it in front of a mosque which is by law considered ‘attack on a minority or ethnic group’．(我想他们逮捕他是因为，他在清真寺前做的事在法律上被认为是‘对少数民族或种族群体的攻击’。)”再如在YouTube上，印度媒体账号@WION发布了名为“瑞典允许抗议者焚烧《古兰经》”的视频，网友＠thedave8097评论：“There is a very good reason for allowing books to be burned，and that is freedom of speech．(允许烧毁书籍的充分理由就是言论自由。)”其次，国内网友的跨文化敏感性更接近于民族中心主义的“最小化”阶段，这表明他们在区分“自我”与“他者”的同时，不将“他者”视为威胁的态度。如网友＠星辰知晓在Bilibili的＠观察者网发布的相关新闻视频下评论：“道门从不参与宗教斗争也从不欺凌迫害弱势群体。道门讲求柔顺万物、和谐自然，提倡不争和慈爱。”国外网友的跨文化敏感性发展处在民族相对主义的“适应”阶段，在跨文化交流中更注重文化的相对性，对其他文化或行为持开放态度，并尝试理解和适应不同的文化。网友＠axeleb5在TikTok的相关视频下评论：“You are free to burn any book in Sweden． Some one just burned the Koran to get a reaction and it obviously worked．(你在瑞典可以随意烧毁任何一本书，有人只是通过烧毁《古兰经》以引人注意，这显然起作用了。)”中外网友在跨文化敏感性阶段上的差异，不仅反映了个体对文化差异的态度和理解程度，也折射出不同社会和文化背景影响着个体的世界观。

其二，虽然所有社交媒体平台都显示出用户的跨文化交流和对多元文化的理解，但不同平台用户的跨文化敏感性发展也有所差异。首先，国内平台中抖音、微博和Bilibili用户的跨文化敏感性虽然都处在“最小化”阶段，但前两者用户的“最小化”程度更低，表现出相对更高的保守性和以自我为中心的倾向。Bilibili平台以服务年轻世代和次文化群体为主，用户可能对多元文化有相对更高的讨论度和敏感性。如网友@冰川上的白天鹅在Bilibili的相关视频下评论：“这事和‘十字军’东征的共同点是欧洲人对穆斯林的犯罪。但区别在于……视频里这群瑞典人只是单纯地对伊斯兰教的仇恨犯罪，他们不会因为用这种方式伤害土耳其人获得任何利益。”其次，不同的平台政策和内容导向也会影响用户的跨文化敏感性。例如YouTube可能有更为严格的社区准则来促进尊重和理解不同文化的交流，其在官方介绍页面“YouTube Official Blog”写道：“We generally believe that open debate and free expression  leads to better societal outcomes．But we’re careful to draw the line around content that may cause egregious harm to our users or to the platform...These partnerships are also especially critical to support policy enforcement for regional issues， where language or cultural expertise is often needed to properly contextualize content．(我们普遍认为公开辩论和自由表达会带来更好的社会结果。但我们小心翼翼地划定可能对我们的用户或平台造成严重伤害的内容的界限……这些伙伴关系对于支持区域问题的政策执行也尤为重要，在这些问题上，通常需要语言或文化专业知识来适当地将内容置于背景中。)”

其三，在该主题下所有新闻作品类型中，深度报道的用户评论显示出的跨文化敏感性程度更高。深度报道往往提供了更为全面和详尽的信息，涵盖了事件的历史背景、相关国家的文化习俗、宗教信仰的差异，以及国际法律框架等。比如Bilibili的UP主＠博元的视界制作了名为“瑞典再次公然焚烧《古兰经》”的视频，介绍了《古兰经》对穆斯林的重要意义，以及2012年美军在阿富汗焚烧《古兰经》就曾引发严重后果，还介绍了多个伊斯兰国家的外交部就瑞典事件发声。网友＠aoao青在视频下引用《人民日报》在《如何认识和看待新疆宗教与极端主义》一文中的观点进行评论，与视频内容相互补充：“宗教极端主义与特定的宗教、特定的民族没有直接的关联。恐怖主义、极端主义、民族分裂主义与伊斯兰教也没有必然的联系。”YouTube上的媒体@TIMESNOW则报道出事件背后更加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包括移民国家日渐上升的“穆斯林恐惧”、怀疑俄罗斯挑起瑞典与伊斯兰国家冲突的“阴谋论”，以及伊斯兰国家旷日持久的民族愤怒情绪。对事件的深度分析引起了网友对跨文化议题更为深层的互动交流。网友＠goran586在该视频下评论：“Christianity and the church have long been subjects of a civilizeddebates，which even led to a reformation．And if you observe closely，there is also a debate about Islam，but many debaters and writers are very cautious due to the threats often made...Many people are not aware of the self-imposed censorship in the public debate dueto threats．(长期以来，基督教和教会一直是文明辩论的主题，甚至导致了改革。如果你仔细观察，由于有关伊斯兰教的辩论经常受到威胁，许多辩论者和作家都非常谨慎……由于存在威胁，许多人没有意识到公共辩论中自我强加的审查制度。)”这些细节的呈现促使人们不仅仅停留在事件的表层，而且能从多元文化的角度进行思考，深入探讨其蕴含的文化和社会根源，进而使其评论表达更具有民族相对主义倾向。当然，这部分用户本身可能已经具有或正在培养跨文化理解能力，他们的评论往往能够体现出更高的文化敏感性和更深的理解深度。

面对跨文化冲突事件时，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所显示的跨文化敏感性有所差异，其部分原因是社交媒体平台自身特性的影响，这在整体上反映了全球化进程中不同文化间相互作用的复杂性，揭示了全球化时代文化交流的多样面貌和潜在挑战。然而，跨文化交流的复杂性不仅仅在于文化差异，还包括缺乏特定文化事件的背景知识和情感联系的了解，这种缺乏可能导致对事件的不同解读，甚至是误解。

结论

基于对2023年跨文化传播年度事件的深入分析，我们发现，人类共通的情感认知、价值观念和精神力量是增进文化间差异性理解的重要动力。在李小龙、马修·派瑞等跨文化名人的集体纪念和悼念现象中，虽然媒介记忆的叙事与呈现方式有所区别，在线的延展性情感空间也会因文化差异而产生分野，但人们对于人物本身及其角色形象的共通的象征性意义感知，能够以特定形式在文化交往中延伸衍义，交织形成积蓄文化力量的精神交流空间。通过分析《封神》等跨文化影视作品的情节内容、人物角色、场景构造、后期制作等各方面，我们发现，显现人类共通情感能够建立“自我”与“他者”的意义联结，引起文化间的情绪共鸣，而在深入解读甚至再现“他者”文化时，需警惕“他者化”的逻辑。同时，围绕作品生成的跨媒介多元叙事文本，可以激发人与人之间的多维对话，使人们在知识性补充与互动性叙事过程中触发认知共情，进一步达成意义共通的理解。围绕“大英博物馆文物被盗”事件的跨文化对话提示我们，跨文化舆论接触区中潜藏着关于文化的价值观对立与权力话语博弈。“芭本海默”则将跨文化对话置于AIGC的跨媒介叙事语境中，文化冲突因符号认知争论而一触即发，意义的不确定性解读影响着人们的互动交往。针对“焚烧《古兰经》”事件的跨平台分析发现，个体的表达会受到自身跨文化敏感性发展阶段的影响，不同平台的规则与特性也会成为文化交流的影响因素。

人类持续不断的跨文化传播和开放互补的知识共创有利于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文化意义共通的实现既是核心目的，也是可行性路径。在此意义上，“自我”与“他者”文化交往的命题，具体锚定为“怎样的自我”与“怎样的他者”以何种共通途径达成了怎样的互惠性理解。或许，这一问题的答案需要我们观察并研究更多跨文化的交往实践，继续在语境中思考，于现实中解读。

备注：全文引用及参考文献从略

本文系武汉大学跨文化传播研究中心每年整理分析的年度事件评析。2013年，单波教授首次发起年度跨文化传播事件评析，研究范围涉及全球跨文化传播事件。本文的案例选择是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生课程“跨文化传播研究”中师生共同讨论的结果。本文由肖珺教授指导，跨文化传播研究小组共同撰写，全文由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3级博士研究生张驰统稿。文中案例分析的第一作者(按照出现的先后顺序排列)分别为：靳一丹、王芷青、肖靖琪、刘帆、陈甜甜、赵子俊、郭松直、徐一凡。

引用参考

肖珺,靳一丹,王芷青,等.2023年跨文化传播事件评析.[J].跨文化传播研究,2024(02):181-211.

作者简介

肖珺，武汉大学媒体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武汉大学跨文化传播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