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er for Studies of Media Development, Wuhan Univer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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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波逐流”读书笔记(第二辑)序丨单波:在分享中在家
发布时间:2025-06-27 作者:CSMD 来源:CSMD

在分享中在家

单波

“随波逐流”读书会走过了二十年,忽然而已!然而,这种时光感慨也许表明心灵受到外在时间的限制,以至于用时间的刻度标示某种“成就感”,如此难免会遭到禅师们的“棒喝”:在觉悟者的心灵中,本无所谓时间长短问题,人们对日常时间的执着,不过是表现了人的不自由状态;只有不执着于过去、现在、未来的任何一点,才能显现自由通达的心灵。

写下这段不成样子的纪念话语,我不禁笑了,感觉“随波逐流”的禅意附体!当初同学们把读书会命名为“随波逐流”,有一点玩双关语的意思,兼具成语的反用和“随单波读书”的意味。我把它与“云门三句”连接,即涵盖乾坤,截断众流,随波逐流(也作随波逐浪),这里呈现了一种读书态度:一个读书人要使自己的慈悲之心充斥宇宙,以至涵盖乾坤;同时在读书过程中不随俗,把自己的心灵、精神与思维腾空,体验截断众流的感觉;最后要达到一种自然的开悟状态,即随波逐流,逐渐步入自由读书、明心见性之径。

渐渐地,读书会脱离“随波逐流”的俗意,而为其禅意所浸润。在武汉大学媒体发展研究中心资料室这个温馨的“家”,高高的书架上,那些被师生们“基于传播学问题的跨学科阅读”需要“请来”的图书,像老朋友一样与大家围坐在一起,感受每周新闻讲述者所呈现的全球媒体的喧嚣世界,然后安静地倾听读书分享者娓娓道来。分享者直观自己与一本书的情感共鸣与问题连接,诉说某种“相遇”的缘分,抓住自己在某一点上受到的启发,在条分缕析中尝试“观照”事物的本质和真相,唤醒内在的“觉性”。倾听者努力排除杂念,练习“静虑”的思考功夫,或与分享者“疑义相与析”,磨炼思考的定力。虽然那种“随波逐流”式的自然的开悟状态不可预期,但有些同学喜欢上思考,并乐于相互激发,这也是让我欣慰的事情。他们从爬梳文献到案例研究、现场观察,再到在与万物互动中直观心灵,丰富人生体验,拓展思维空间。那些偏爱四季珞珈的同学,在微信圈里所分享的珞珈山,映照着“惟见珞珈青又黄”的静观心灵,这也许就是所谓潜移默化吧!

就这样,读书分享携带着温暖的情感、交流的意义、参与的快感,把师生们圈进了这个“家”,并在互相启发、补充、印证的过程中创造互惠性理解的读书生活,在互惠性理解过程中与他人共在,消解人的碎片化,培养亲切与熟悉的感觉,体验“在家”的感觉。所谓“在家”,在黑格尔那里特指精神回到自身的一种状态,保持独立自在,同时扬弃与世界的对立,与之和解。其可能性在于,当我知道这个世界,尤其是当我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在世界中在家(in der Welt zu Hause)。因此,读书会是不设防的,鼓励每个人展现自己独立自在的思考,沉静于互动的世界;读书会也面向可交流的知识世界,开放理解的空间,邀请各学科专家、著述者、新闻人、汉学家、音乐人、唱《诗经》的农民等各类读书人,带来熟悉而陌生的分享,也偶尔到空悠悠书局、辅仁书院、经心书院等读书场所“串门”,与社会各界一切爱好读书的人交流心得。

虽然读书是很个人的事情,但对于研习传播学的人来说,需要面向交流如何可能的问题,这就要求把一部分读书实践纳入分享过程,在与不同学科学者的互动中拓展传播问题的思维空间。每一个分享者都可以扮演理论旅行者角色,带着交流如何可能的问题关怀,以及“望尽天涯路”的心愿,在“遇见”理论文本的过程中寻找可能的交谈者;或与不同学科的分享者对话,发现理解传播学问题的另类视域。

培根曾经这样启发人们: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科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之学使人善辩。凡有所学,皆成性格。我并不完全赞成这种刻板的划分,传播学问题涵盖不同的学科,研习传播学的人兼修各种学问以丰富自己对人类交流问题的理解,但并不为特定的学科所塑造。在我看来,他要养成的是与他人共在的交流习性,为此,我曾这样解读《论语·学而》的第一句:

把“学”理解为去蔽、去固,“习”理解为像鸟儿学飞翔那样去实践,“朋”理解为交好者,“人不知而不愠”理解为独立豁达的精神状态,再加上此世间的一己之“悦”和主体间的情谊之“乐”,这是一种多么入境的书生交流啊!

这便是我所祈望的“在分享中在家”,一种典型的精神回到自身的状态,一种可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传播学人的初心。

这种“在家”的感觉是从同学们向我提出“我该如何读书”这一问题开始的。我大致从四个方面回应:第一,这一问题就像“我该如何做人”的问题一样,应该先向自己提出,并求得一个初步思考结果,然后在我们的讨论中规划读书路线,并在互动式学习过程中调整自己的读书路线;第二,读书必须带着问题去读,用问题意识激活知识系统,让自主认知进入开放之境,把知识转化为动词“识知”,在与万物交互中能动地领悟事物,扩展知的时空,通过交互性超越知的主观性和片面性;第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情、兴趣、才能和需要,因此,读书方法不必相同,应体现自己的特点,在追求真知的过程中唤醒自主性,同时要意识到自主性的偏向可能偏离获取真知的目的,转而亲近知识分享过程,生成具有关系性和反思性的自主性;第四,读书有着广泛的内涵,我们不仅要读用文字写出来的书,而且要读自然、人生、社会等不成文的书,即用一己之生命去观察、体验,置身于交流的世界去理解,这样,所得的学问将更为真实。

在这里,每一个分享者努力实践着“分享即参与”的信条,并通过公众号向社会发布读书报告,参与社会性知识生产。努力消解零和意义上的分享,相互启发而又拒绝掠人之美,使分享成为一种人际、情感意义上的“交流”,一种双向的、能够被聆听的表达,一个以知识启发知识、以思想滋润思想的过程。

然而,分享常常是艰难的,“在分享中在家”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对于这一代读书人来说,他们正在经历自我被数字分裂的痛苦。从鲍曼(Zygmunt Bauman)的视角来看,数字时代“分享”的流行形成线上世界与线下世界的分离,这种分离导致“我”的一种奇特状态:“我”属于线下世界,而线上世界属于“我”;被线下世界制约的“我”进入线上世界,可以成为规训分享的控制者、情境管理者,也可以挥舞“禁言”“踢人”的武器赶走“他者”;“我”表面上通过分享与他人在一起,实际上是寻找能够迎合“我”的意志的“同者”。从这个意义上讲,所谓的“分享”的时代很可能就是“我”的时代,一个分享很多而知之甚少的“我”对应一个不确定的时代。我们如何“在分享中在家”?这依然是一个未解的问题。

疫情发生后,师生们各自回家,不得不远离读书会之“家”,在线上展开读书分享。那时,社交平台把分享功能发挥到极致,人们网上办公、线上教学、云上玩乐,分享“一起在家”的意义,共享“一个世界”的理念。当人们习惯这一切的时候,实际上习惯了被网络所区隔,成了“在家里的陌生人”;人们也因为被区隔所困而难以理解这个世界,失去“在世界中在家”的可能性。线上分享的苦恼在于,人与人之间自然连接的状态被暂时搁置了,人们不是“投身”于这个世界,而是以在线化身(avatar)的形式隔着屏幕交流,而“在线”并不保证“在场”和参与,也不保证我所分享的会被他人聆听,“一起分享”的结果可能只是在网络空间中制造出更多没有归处的游离情绪。同学们体验到一种网络交往困境:我们在隔离状态中共同进入一本书的世界,但分享并不保障对话关系和意义理解的达成,读书分享面临失去意义的风险。

与此同时,大家触摸到一种现实路径:疫情中的“敲锣救母”、暴雨中的“救援互助文档”,网络空间中星星点点的分享可能获得聆听、牵动共情,将线上的信息流与线下的情绪和身体相连。这些或许是对分享意义的不断拉扯和填充,也是将“在线”和“在场”、“分享”和“参与”连接起来的尝试。更为重要的是,这也促使师生们思考一个特定的问题:如何超越技术的逻辑,克服没有在世感的网络交往困境,同时顺着技术的解放力量通向“在世界中在家”?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或许我们更需要破除技术的区隔与规训,建构基于自我反思的、基于聆听和参与的分享观念。因此,除了从他者出发,更重要的是从自我的反思性出发,尝试去理解他者、呈现分享的自我,在分享中保持聆听和互动,来对抗这个时代的不确定性。

在这一思考过程中,那种“与他人共在”的在家感悄然回归!走出读书会,同学们更愿意沉潜于交流世界,观察不同类型的人类交往实践,诸如养老院里老人的再社会化实践、中外粉丝间的跨文化冲突、文化接触地带的文化互动、国际新闻从业群体跨越边界的新闻生产活动等,揭示人类面临的交流难题,共同面对交流如何可能的问题,不断趋向“在分享中在家”的人生境界。

作者简介
单波, 武汉大学媒体发展研究中心主任, 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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